吕一封信,看小小信封上那很大的行书毛笔字就熟知了。打开信封,夹着他的一页短笺和一块报纸的剪贴文章,是他发表在《陕西日报》的一篇关于《白鹿原》的短论。我的心头一沉,读了短信再读短论,沉默许久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已到骨癌晚期,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仍然还要写这样的短论,仍然还要对《白鹿原》一书获茅盾文学奖的事说他的看法和意见。其时,关于这本书和这个奖的热闹早已过去,我已不再接受关于这个话题的媒体采访。《白鹿原》一书自出版以来的五年时间里,我看到过许多评论家、作家、记者和读者的或长或短的评论文章,说长道短在我已经于心不惊平静听取了,然而老吕的这篇短文一下子把我推入情感的波涛之中,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把它看作是一篇“评论”……这是我收到的老吕的最后一封信,那功夫老到笔力遒劲的毛笔字啊!
今年春天,我接到老吕家属的电话,是哽咽着的女声报告的噩耗。当晚我赶到老吕家里,只能面对一幅围裹着黑纱的相片了。我站在灵桌前腿就颤抖起来了,看着照片上那昂昂的朗朗的面容,泪水一下子涌流出来,想叫一声老吕也终于哽塞得叫不出声。他的夫人告诉我,他把我送他的那套《文集》,一直在桌子上用书夹栽着,而没有塞进他的书架,直到他去世。我又一次涌出泪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走在夜晚的东大街上,五彩的霓虹灯光是这座古城的新的姿容。天上似乎落着细雨,我木然地走着。我的小说中那个被我赞美也被我批判着的白嘉轩的生命感叹竟从我的心里涌出来了:世上最好的一个文学编辑谢世了!
1999年11月9日于礼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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